而就在三十多年前,两人名字第一次联在一起时他们共同书写的却是一个传奇故事。
1931年,时任清华大学算学系主任的熊庆来在《科学》杂志看到一篇发表于1930年的论文《苏家驹之代数的五次方程式不能成立的理由》。仔细读完论文,熊庆来把目光转向论文的作者“华罗庚”。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熊庆来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华罗庚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后在金坛中学当一名庶务员。求贤若渴的熊庆来马上设法把华罗庚请到清华,并设法聘他为系图书馆助理员,让他可以边工作,边旁听数学课程。结果仅仅几年后,华罗庚即成为驰名中外的大数学家。
正是这一广为流传的慧眼识华罗庚的佳话,使许多人记住了熊庆来的名字。然而,当翻阅熊庆来桃李成蹊的人生画册时我们会发现,这其实只是熊庆来以发现、爱护、培养人才为己任的大教育家一生的一个小小缩影。
1921年秋,从欧洲留学回国年仅28岁的熊庆来被东南大学聘请为新设立的算学系(即数学系)教授兼系主任。5年间他讲授了十多门高深课程,编写了十几种讲义。1926年,熊庆来被清华学校聘请,从而参与清华算学系的筹办,并承担讲授近世几何初步等课程。期间,熊庆来还编写了五六种讲义、教材。其中,《高等算学分析》因使用效果好,被商务印书馆收入第一批“大学丛书”,于1933年正式出版。1937~1949年间,熊庆来又转任云南大学校长。就这样,二十多年中,熊庆来亲手创建了近代中国三所大学的数学系。可以说,自早年直到晚年,熊庆来几乎毕生的心血与时间都花在中国教育事业上。即使年过七十之后,不知老之将至的他还接收并培养了两名研究生:杨乐和张广厚。
熊庆来深深热爱自己的教育事业。教学中,他诲人不倦。他总是非常认真地讲课,非常认真地批改学生的作业。作业中的错误他用红毛笔仔细地逐本圈阅、改正。好的作业,则用大笔书写一个“善”字,表示满意。熊庆来注重必修课,对必修课程,“务使学生于学理能透彻了解,于工具能熟练掌握”。他注重演题,用认真演题的精神要求学生。他喜欢出有启发性的难题目,一个题目要经过很多的思考才能做出来,以此启发学生开拓思路。他常说:“数学研究工作,可贵者在于牵涉之广。”素质较高的学生经过这种扎实的严格训练基础打得很牢靠,思路也开阔、灵活。
作为教师,熊庆来爱自己的学生。一次手中没有现钱寄给当时在法国留学的严济慈,他让妻子去典当自己的皮袍子。于是有了为后人所传颂的“一件皮袍子”的佳话。他对自己的学生又总是严格要求,他认为这是使学生成为有用人才的必经之路。因此任云南大学校长时,他注重学风的整顿,严格考试制度,纠正考试中的作弊行为。
熊庆来还极力倡导浓厚的学术研究之风,重视开展学术活动,活跃学术气氛。他认为“大学的重要,不在其存在,而在其学术之生命与精神”。为此,熊庆来做出多方面努力以提供各方面的便利条件。他一方面大量购置图书、期刊及名家著作,增加资料。另一方面,他热心倡导学术交流。在清华任职期间,他聘请哈达玛与维纳两位国际著名的数学家来华开设课程。他还特别注重学术报告的形式。在他的积极推动下,从1961年至1964年每年都举行全国或北京市的函数论会议。这段时间,他还把讨论班搬到自己家里。教授、研究生,济济一堂,切磋学术,对学术的交流与发展起到了非常好的推动效果。为了培养研究风气,熊庆来还很重视学术刊物和丛书的出版工作。1936年,熊庆来与另外几位数学界同仁倡议创办了中国数学会会刊。这个会刊即是现今的《数学学报》的前身,是中国的第一份数学学报。
1938年,他到云大的第二年就创办了《云南大学学报》。
工作中的熊庆来经常不顾病痛、废寝忘食。据他夫人回忆,在东南大学第一年,过度疲劳使他吐血,而且又犯痔疮。熊庆来竟顽强地伏在床上坚持编写教义。在清华大学任教时,每天中午妻子都得打三四次电话催他回家吃饭。在云南大学任校长时,熊庆来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有时忙得顾不及回家吃饭。
熊庆来的呕心沥血,不辞劳苦,结出了累累硕果。十二年中,他使云南大学一跃成为门类齐全,具有相当水平和规模的大学,跻身于全国有名大学的行列。在他所培养的享有盛誉的优秀人才名单上列有如下驰名中外的科学家:严济慈、赵忠尧、华罗庚、钱三强、赵九章、陈省身、许宝禄、庄圻泰、杨乐、张广厚……“平生引以为幸者,每得与当时英才聚于一堂,因之我的教学工作颇受其鼓舞。”亲眼看到自己培养的学生成为国家的栋梁,看到他的学生为我国培养出第二代年轻的数学家与物理学家,看到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这一切都使熊庆来有足慰此生之感。
但熊庆来并不满足于教育上的成功,他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投入到数学研究之中。
1932年,熊庆来赴瑞士苏黎世参加国际数学家大会。会后,他利用清华规定的五年一次的例假,另请假一年,在巴黎从事研究工作。他选择函数论作为专攻方向。经过系统、深入的研究,熊庆来对波莱尔有穷级整函数与有穷级亚纯函数理论做出推广。1934年,他的论文《关于无穷级整函数与亚纯函数》发表,并以此获得法国国家博士学位。这篇论文中熊庆来所定义的“无穷级函数”,国际上称为“熊氏无穷数”,被载入了世界数学史册。1949年之后,熊庆来因故滞留法国。1951年因脑溢血而致半身不遂。之后他以病残之体一直坚持做研究工作。甚至在撰写外文稿时,他不得不缓慢地用左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打字。就这样,凭着顽强的毅力,熊庆来完成了书稿《关于亚纯函数及代数体函数,奈望利纳的一个定理的推广》,并被收入法国出版的国际著名丛书“数学科学论文集”中;发展了在数学各方面起重要作用的孟德耳的正规族理论。回国后七八年间,他又继续发表近二十篇高水平的论文,并有三篇在外国数学期刊上发表。
除此之外,熊庆来还是中国现代数学从无到有的见证人与热情参与者。1931年暑期,熊庆来与姜立夫、苏步青等几位寥若晨星的中国近代数学的拓荒者,聚首杭州西湖,在一条小游船上边泛舟边讨论数学术语的译名,举行了中国第一次数学名词审定会。1935年,中国数学会在上海成立,熊庆来为发起人之一,并任首届理事。
教育岗位上的辛勤耕耘,使他桃李遍天下。函数论方面的一系列成果,使他成为我国著名的数学家。而毕生从事中国近代数学的艰苦创业,则使他成为西方数学在中国传播的伟大播种者,并被公认为是“中国近代数学的先驱”。
然而,一夜风雨来,文革开始了。在黑白颠倒的这场浩劫中,熊庆来被扣上了“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打成了“熊华黑线”人物。勤恳从事的科学研究工作被否定,一生辛劳培养人才的努力被贬低,云南大学12年工作的成绩被诋毁……白天被拉去开批斗会,夜里还要写交代。这对半身不遂并患有多种老年病症的他何以堪?1969年2月3日凌晨,在用左手写完最后一则交代材料之后,走过76年人生历程的熊庆来悄然凄凉地离开了人世。
天公有情。1973年,华罗庚发现并培养的陈景润正式发表“1+2”的证明,将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大大推进一步,其结论被称为“陈氏定理”。1977年,杨乐、张广厚发表引起国际数学界强烈反响的论文,其研究结果被称为“杨张定理”。1978年熊庆来被列入第一批平反昭雪的名单……欣闻这些,泉下有知的他定会含笑九泉的吧!
文/韩雪涛 (200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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